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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开缺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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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以孝治天下,在任官员尤其汉官遇父母或祖父母丧亡,须申请开缺,离职回籍,以闻讣日为始,服丧守制二十七个月(不计闰),并且一刻不能延误!

    换做别的官员只要向本衙门上官陈请,交出官印、交代清楚公事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韩秀峰不同于一般的官员,不但要赶紧向两位通政使禀报,也要向军机处禀报,更要向皇上禀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想到老家离京城这么远,这一丁忧很难说能不能再回京,再想“厚谊堂”的这些人和在固安、涿州等地的王千里、陈虎和吉大吉二等人,韩秀峰觉得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很快冷静下来,先让恩俊派一个侍卫将庆贤帮着写的呈请开缺回籍服丧的公文送往军机处,顺便请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来一趟。再让恩俊派另一个侍卫将另一份呈请开缺回籍守制的公文送往通政司衙门。

    然后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反复斟酌这奏折该咋写,直到吉禄从街上买回几身孝服,在费二爷的提醒下开门接过换上才动笔。

    写好检查了一番,让恩俊赶紧进宫代为上奏,并让小山东赶紧去请翰林院侍讲学士伍肇龄,然后又关上门接着奋笔疾书。

    省馆离得不远,费二爷很快就把小家伙接回来了,张馆长也跟着来了。

    见吉禄守在书房外头谁也不许靠近,费二爷意识到韩秀峰有好多事要交代,干脆请张馆长先去帮着雇十辆大车,随即把小家伙带进内宅交给琴儿,然后也跟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四川老家。

    伍肇龄是最晚差人去请的,但因为两家离得近,伍肇龄今天又正好没去翰林院,所以来得也最快。

    听说韩四的父亲去世了,刚做上“小军机”没几个月的韩四眼看就要回籍服丧,伍肇龄很是惋惜,一走进书房就急切地说:“志行,我晓得你是个孝子,可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再说你又不是独子,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正在用人的时候,听我一句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赶紧去找肃顺大人,请肃顺大人帮着去跟皇上求个‘以孝作忠’并非没有可能!”

    韩秀峰没想到伍肇龄会这么说,低声问:“崧生兄,您是说跟皇上求求能不能夺情,能不能在任守制?”

    “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伍肇龄想想又急切地说:“我知道你想回去尽孝,但要是能‘在任守制’一样是尽孝!你韩家就指着你了,我相信令尊大人要是在天有灵,他老人家一定不希望你就这么开缺回乡。”

    韩秀峰捂着脸沉默了良久,旋即放下手摇摇头。

    “你咋也这么迂腐呢!”伍肇龄急了。

    “崧生兄,我不是迂腐,而是身为人子这些年从未在膝前侍奉过二老,不但没侍奉过甚至连我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要是再不回去,让我今后以何面目回乡,又让我咋为人父?”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何况‘夺情’虽有先例,甚至有不少先例,但我韩秀峰既不是在阵前效力,也不是尚书侍郎,只是个小小的通政司参议,这不是让皇上为难吗?”

    “这么说你决心已定。”

    “嗯,”韩秀峰擦干情不自禁流下的热泪,将刚才写好的一封信叠好塞进信袋,轻轻放到伍肇龄面前:“崧生兄,我之所以请您来,是有一事相求。我要是就这么去跟肃顺大人禀报,肃顺大人一定会去求皇上‘夺情’,所以我不但不敢去禀报甚至不敢去辞行,只能拜托崧生兄帮个忙,等我走了之后帮我去跟肃顺大人告个罪。”

    正如韩四所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移孝作忠”的。

    想到肃顺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去求皇上“夺情”,而只要去求皇上十有八九也会命韩四“在任守制”,到时候不但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波及到正在奉旨整饬吏治的肃顺,伍肇龄不再劝了,接过信问:“你打算啥时候动身?”

    “等……等军机处和通政司的公文下来就动身。”

    “好吧,我先回去,你走时记得差人去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和弟妹出城,等你们出了城再帮你去跟肃顺大人禀报。”

    “有劳了。”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你也要节哀。”

    “我没事的,我送送您。”

    “别送了,你忙你的,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一定有好多事要交代清楚。”

    送走伍肇龄,韩秀峰让吉禄把余有福喊了过来,从匣子里取出两张银票,哽咽地说:“余叔,铁锁和柱子他们能今天不容易,你就不用跟我一道回去了,就在京城呆着。这五十两是给你的,这五十两回头帮我换成钱,这不是快到年底了吗,帮我好好犒赏下小山东和冯小鞭、冯小宝他们。”

    “四娃子,你让我们全留在京城,那你和琴儿回去的这一路上谁照应?”余有福愁眉苦脸地问。

    “我这是回乡丁忧,而且我是记名军机章京,就算军机处不给火牌,通政司衙门也会给勘合,甚至会给我点回乡的盘缠。这一路上不但可以住驿站驿铺,沿途的驿站驿铺还会帮着安排车船脚夫。”

    “可是……”

    “别可是了,我还有几封信要写。”

    “好吧,那我先出去。”

    刚打发走余有福,吉禄在门外通报:“四爷,庆贤老爷求见。”

    “有请。”

    “嗻。”

    吉禄话音刚落,庆贤忧心忡忡地推门走了进来。

    不等他开口,韩秀峰就一脸歉疚地说:“庆贤兄,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厚谊堂’的事我会安排妥当的。”

    庆贤不只是担心“厚谊堂”,更担心全家老小的安危,在他看来韩秀峰不但重情重义,而且简在帝心、圣眷恩隆。他家将来要是再遇上什么事,能帮上忙,能帮着去求皇上开恩的也只有韩秀峰。

    现在韩秀峰要回乡丁忧,要是让那个只想着自个儿加官进爵的曹毓英来“厚谊堂”做大掌柜,曹毓英才不会管他庆贤的死活,能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

    听韩秀峰这么一说,庆贤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整整衣裳面对着韩秀峰行了个大礼:“志行老弟,那愚兄就不多说不多问了,这份大恩大德愚兄定铭记在心!”

    “说啥呢,别这么见外好不好。”

    “那愚兄先告退。”

    “回书肆吧,呆在这儿被别人撞见不好。”

    “明白。”

    又写了两封信,琴儿、费二爷和大头两口子来了,琴儿抱着也是刚换上孝服的小家伙哽咽地说:“四哥,都收拾好了,行李倒是没多少,加起来就六箱。书多,连你从后头书肆拿来的算上,一共装了二十四箱。”

    “志行,我东西少,就两个箱子。”费二爷低声道。

    “这么说雇十辆大车足够了?”韩秀峰抬头问。

    “足够了,张馆长就在外头,说车已经雇好了,巷口不好停,所以暂时没让车过来,要用的时候差人去喊一声就行。”

    翠花再也控制不住,紧搂着娃嚎啕大哭起来。

    “翠花,别哭了,”韩秀峰站起身,看着她和大头道:“你俩已经有了娃,已经是做爹做娘的人,不能总把自个儿当个娃,也不可能总跟着我。从今往后,得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日子,好好当差,好好带娃,将来再生几个,开枝散叶……”

    翠花舍不得韩秀峰和琴儿走,大头更舍不得,苦着脸道:“四哥,你和嫂子走了我和翠花咋办,我也想家,要不让我跟你一道回去吧。”

    “是啊四哥,让我们跟你一道回四川吧。”翠花梨花带雨地说。

    “别傻了,”韩秀峰拍拍大头胳膊,语重心长地说:“你现而今都已经是三等侍卫了,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何况好日子刚刚开始,就算为了娃这官也得接着做。我走了之后你们就搬敖老爷家去住,今后公事听恩俊的,别的事儿听敖老爷的,明白不?”

    “明白。”想到娃,大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翠花,大头不太会为人处世,不大懂人情世故,今后这个家得靠你操持,好好过日子,你们的小日子过得好,我和你嫂子才会放心,才会高兴。”

    “嗯,谢谢四哥。”

    “好啦,我还有点事,你呢还在坐月子,赶紧回去吧。”

    与此同时,咸丰正在看内奏事处刚送来的折子。

    他没想到前些天刚赏了韩四他爹个恩典,韩四他爹就因为地龙翻身被砸死了,不但觉得很突然,甚至怀疑韩四他爹是不是福薄,无福消受这份恩典。

    看完折子,咸丰的第一反应是“夺情”。

    可想到韩四在折子里说得那些话,以及在折子里保举的“厚谊堂”大掌柜人选,咸丰又觉得命一个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移孝作忠”确实不大合适,权衡了一番抬头道:“传德木楚克扎布。”

    守在门边的太监缓过神,急忙道:“嗻!”

    德木楚克扎布本就是兼管内奏事处的御前大臣,平日里就在御前当值,不一会儿就躬身走进了养心殿。

    咸丰站起身,指着刚放下的折子道:“德木楚克扎布,韩四的父亲死了,奏请开缺回籍丁忧,‘厚谊堂’的那摊事儿他在折里倒是说了,还保举了个人,但说得不是很清楚,你帮朕去问问。”

    跟皇上最亲近的当属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和总管内务府大臣。

    都说御前大臣班列是前,但尊而不要,军机则权而要,内务府则亲而要,这个“要”主要是指国家大事和内廷事务,御前大臣虽参与不多,但因为跟皇上最亲近往往是第一个知道的。

    正因为如此,平时谨慎低调的德木楚克扎布,不但知道皇上所说的韩四是谁,甚至知道很多类似于“厚谊堂”的皇家机密,再想到这段时间把皇上搞得寝食难安的西夷,急忙道:“皇上要问什么,奴才这就去问。”

    ……

    离养心殿不远的军机处值房里,恭亲王和彭蕴章也收到了韩秀峰要陈请开缺回籍丁忧的消息。

    要是搁几天前,恭亲王奕?会不假思索地递牌子求见,奏请皇上“夺情”,命韩秀峰“在任守制”。但今天不是几天前,军机处前天刚收到天津的六百里加急奏报,包令等夷酋已率那五艘兵船扬帆南返,已经不要再为西夷会不会起衅担忧了。

    再想到那个韩秀峰虽有些本事但也太不懂规矩,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了好几个月,居然一次都没来拜见过上官,奕?干脆把韩秀峰陈情开缺回籍丁忧的公文交还给曹毓英,若无其事地说:“送满屋,按军机章京丁忧例办理。”

    曹毓英很清楚“厚谊堂”不只是打探整理验证夷情以供各军机大臣顾问咨询那么简单,很清楚谁要是能接替韩秀峰执掌“厚谊堂”,谁就能跟韩秀峰一样密折专奏上达天听,甚至能随时递牌子乞求觐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曹毓英不想错过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韩秀峰开缺之后他那边一摊事儿怎么办?”

    奕?真没想过这些,下意识朝彭蕴章望去。

    彭蕴章岂能猜不出曹毓英在想什么,故作沉思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王爷,韩秀峰的记名军机章京是皇上赏的,韩秀峰的那些差事是皇上交办的,以蕴章之见此事还是由皇上定夺的好。”

    奕?觉得皇上身为天子,不可能什么事都亲自过问,不然还要军机处做什么。觉得韩秀峰既然是以记名军机章京的名义办理打探夷情的差事,并且打探到夷情须及时向军机处禀报,那“厚谊堂”就应该是一个跟方略馆差不多的小衙门。

    同时又觉得彭蕴章的话有几分道理,权衡了一番回头道:“子瑜,韩秀峰不是请你赶紧去一趟吗,你先去瞧瞧。”

    “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

    曹毓英欣喜若狂,因为除了他曹毓英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资格接替韩秀峰执掌“厚谊堂”,强按捺下激动躬身退出“大军机”值房,先把韩秀峰陈请开缺的公文交给满领班军机章京,顺便帮韩秀峰要了一道兵部火牌,这才激动无比地走出了隆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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